2018年10月23日星期二

Path、Google + 和子弹短信

▲北京北五环。2007 年 7 月 3 日

10 月 18 日,Path 的所有服务正式关闭,当我在浏览器中输入 path.com,显示服务器未响应,这个运营 8 年的产品至此终于画上句号。

不久前,Google 宣布将于明年 8 月彻底关闭个人版 Google + 服务。Google + 晚于 Path 半年发布,和 Path 一样,也是瞄准 Facebook 的「错误」和「软肋」,提供更可靠、更安全的社交服务,却也像 Path 一样,在其生命的第八年彻底关闭服务,不免令人唏嘘。

不少人会提到基因问题,Google 没有社交基因,所以做不好社交产品。类似地,阿里巴巴没有社交基因,所以做不好来往;腾讯没有电商基因,所以做不好拍拍;百度也没有电商基因,所以做不好有啊。

假设 Google + 的失败真的是因为 Google 没有社交基因,那么 Path 的失败又是因为什么呢?Path 的创办者戴夫 · 莫林(Dave Morin)可是 Facebook 的早期高管,也是 Facebook 平台和 Facebook Connect 的联合创建者。莫林最初是扎克伯格的开放社交理念的铁杆支持者,后来他认为 Facebook 过于宽泛的「朋友」概念和互动模式存在 bug,并打算用一个新的社交产品修补这个 bug,这就是 Path。

2011 年,我在知乎上参与了多个 Path 相关话题的讨论。作为一个坚定的看衰 Path 的人,我认为 Path 并不是一个基于用户需求的产品,而是一个基于某种观念的自以为是的产品。

▲我在知乎上参与的 Path 相关话题

 Path

创始人辉煌的履历,和超豪华的创业团队,让投资人发疯。Path 产品还没拿出,天使投资就已就位;产品发布头两个月,就成功募集了两轮共计 1100 万美元的风险投资;这期间还收到了 Google 的 1 亿美元收购报价。

最初 Path 的好友数量上限是 50 人,因为莫林认为,你可以有成百上千的朋友,但知根知底,可以频繁互动的密友不会超过 50 人。很多时候,你拍的照片不想分享给成百上千人,你只想分享给你的密友。在我看来,从一开始 Path 的用户需求就是臆想出来的。

大多数时候,你拍了一张照片,可以给任何人看,你可以发到微博上,发到 Instagram,也可以发到朋友圈。偶尔,你拍了一张和女友的亲密照,确实不适合公开发布,这时候你和她分享照片的最好方式,是通过 AirDrop 直接传给她,或者微信给她,最不济也是 email 给她,你真的会把这张照片分享给 50 位密友吗?一张不适合公开发布的照片,却可以在一个最多 50 人的密友圈里分享,而这些密友可能包括父母、儿时玩伴、大学同学、红颜知己、生意伙伴和同事,这样的场景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。莫林却认为,这样的需求可以支持 Path 成为一个 Facebook 真正的挑战者。面对这么宏大的未来,莫林当然看不上 Google 的 1 亿美元。

后来,Path 把好友数上限放宽到 150 人,不管莫林是否承认,在我看来就是一次自我否定。不过莫林仍然坚持 Path 的最初设计思想和产品定位,这最终导致它在几乎所有的市场上都未能取得像样的份额,最终凭借几乎是仅剩的东南亚市场,卖身给了正在觊觎国际市场的韩国 Kakao。

不过 Kakao 也没能为 Path 成功续命,2010 年至 2014 年间,作为一个还算活跃的用户,我曾在 Path 进行过 521 次发布。我备份了所有数据,但全部的地标和好友间的互动,全都随着 Path 的关闭而灰飞烟灭。

很多设计师仍然会怀念 Path 在手机应用交互设计上的创新,仅此而已。

Google + 也差不多,这是 Google 联合创始人拉里 · 佩奇时隔 10 年重回 CEO 位置后,举全公司之力发起的一场前所未有的重大战役,意在撕开 Facebook 的铁栅栏,将封锁在 Facebook 中的信息重新纳入 Google 搜索引擎的索引范围,同时为 Google 的产品架构添加至关重要的社交层。不过 Google 打出的旗号却是让社交更私密,不同的好友应该被放进不同的「圈子」。

Google 想用互不干扰的一个个「圈子」,重建用户的互联网关系链。但每添加一个朋友,就要为他选择一个圈子,有时候常常踌躇,到底应该加到朋友圈子,还是同事圈子,抑或是酒友圈子,因为很多时候界限实际上是模糊的。

就像大部分人的书架不会像图书馆那样分类放置,井井有条,就算一开始是分类放置的,要不了多久就全乱套了。无序才是我们生活的常态,有序反倒是反人性的。

Google 希望我们的好友列表是有序的,有组织的,这一方面是为了跟 Facebook 不同,另一方面大概也是 Google 作为信息整合者的惯性思维作祟。Google 的工程师思维会认为,世界的本来面目确实是混乱的、无序的,但有序带来价值。

一开始,Google + 好像还长着一张注定成功的脸。从 0 到 2000 万用户,Facebook 用了 1152 天,Twitter 用了 1035 天,Google + 只用了 24 天。Google 巨大的用户规模和产品矩阵,让它导入用户相对容易,但让用户持续使用,就难了。

用俞军的用户价值等式来表示:

用户价值 = (新的体验 – 旧的体验) – 替换成本

Google + 带来的新的体验,并不见得比 Facebook 的旧的体验更好,可是替换成本却极其高昂——我得费多大劲才能把我的 Facebook 好友一个一个加到 Google + 上呢?而且就算都加上了,我又怎么能保证他们都像我一样把 Google + 当作主力社交平台来用呢?原本在一个平台就可以保持联系的那些人,现在必须在两个平台上跟他们保持联系,我不是吃饱了撑的吗?

尽管 Google + 初期的增长看起来相当喜人,但完全没有影响 Facebook 的增长。而且在 Google 增长最好的头两年,在全球任何地区,跟 Facebook 相比,Google + 的存在感都低到土里面。

▲Google Trends 显示的 Google + 和 Facebook 的趋势对比

Google + 的失败,跟 Google 有没有社交基因毫无关系,而是因为 Google + 从来都没有提供一个比 Facebook 更好的产品,同时社交网络的转换成本高到无法承受。失败基本上是注定的,只是 Google 碍于创始人的颜面,一直不肯承认。这次决定关闭个人版 Google+,也是借着隐私安全的由头,把一个本来就不该出现的产品关闭了。

同样地,阿里巴巴把来往做砸,不是因为阿里巴巴没有社交基因,而是因为它用它习惯的大促、拼命刷存在感、高调 PR 等手段,去推一个必须靠用户主动拉动的东西,并且这个东西必须比微信做得更好、更细致,才稍微有点机会。除了阿里巴巴自己,真有人曾经看好过来往吗?

在社交战场上,后来者往往是急功近利的、没有耐心的,他们渴望一招制敌,渴望后来居上,然而这从来都是妄想。

按说有社交基因的腾讯,不该把微博、微视做死才对,可事实是,微博、微视这种社会化媒体,腾讯从来都没做好过。

我承认路径依赖这回事,但从不相信互联网产品的所谓基因决定论。腾讯做不成电商,是因为腾讯从来都没有过阿里巴巴那样的重金培育电商市场的想法。在电子商务发展之初,阿里巴巴只花钱不赚钱,淘宝宣布三年不赚钱,三年期满再加三年,之后你才摘得到这个市场的果实。

两个月前,有人在大弓上甩给我一个关于子弹短信的问题:「今天下了一个体验了一下,像 WhatsApp 的一个聊天应用,感觉用起来干净舒服,相比之下,觉得微信现在略臃肿,承载的东西太多了。请问您会觉得子弹短信是微信的威胁吗,是微信的竞争者吗?」

▲我在大弓上关于子弹短信的问答

我是这么回答的:



没有一个产品是因为做了另外一个产品的精简版而成功的。

很多时候,我们会觉得某个产品功能太多,过于臃肿,但恰恰是这些臃肿的功能,才是真正让我们无法割舍的。

另一个产品的简洁,让人喜欢。但也只是喜欢而已,你不会真的长期使用它,更不会依赖它。如果这是一个社交和通信工具,你根本不会动员你的所有好友都来用它,你也知道,就算动员,也是徒劳的。

我没用过子弹短信,也没有兴趣用。现在不是一个可以再做一个即时通信工具的时候了。

综合社交产品,做第二名是没有意义的。因为第一名几乎满足了所有用户的所有需求,第二名没漏可捡。罗永浩说:「子弹短信在特定的需求领域里转化几千万甚至 1 个亿用户是没问题的,在通讯工具里拿到 10%-20% 的份额,可以做成几十亿甚至上百亿估值的公司。」他未免太乐观了,Google + 曾经比他更乐观,也曾经比他看上去机会更好,结果是拖了 8 年才承认失败。

罗永浩效应能让子弹短信支撑 8 年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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